小學時代。
大港埔住家的對面，住了一位女同學，叫吳玉鳳。而我們只看見過她的爸爸，從來就沒有看見過她的媽媽。
我對吳玉鳳沒有深刻的印象。在小學時代，給我印象最深刻女同學，仍然是高純心，她的臉像蘋果，鮮艷欲滴紅冬冬的，豐腴圓潤，眼睛盈盈秋波，一臉清純的模樣。我想，我會上教堂，大概與高純心的信仰有關。
而吳玉鳳，卻是乾乾的。但是，使我難以忘懷的，是吳玉鳳的爸爸，原來吳玉鳳的爸爸的裝扮很怪異。
吳玉鳳的爸爸理了一個大光頭。
吳玉鳳的爸爸穿黃色的長衫，就是袈裟。
吳玉鳳的爸爸在樓上禮佛時，我們均看得見，他外面套紅色的披衣。
來往均是光頭。
吳玉鳳的爸爸，就是一位和尚，他在二樓設立一個佛堂，每天定時在佛堂禮佛，而佛堂就正對著我家門口。
我們（我和妹妹），站在寒舍門口，看吳玉鳳的爸爸拜佛，我們站在木麻黃的樹下，望向樓上。
「繞圈，站立，合掌，跪下，屁股翹起來。站起來，繞圈，站立，合掌，跪下，屁股翹起來。......」我們每回看他屁股翹起來，便哈哈大笑，笑他屁股翹起來的姿態難看。
我們一群頑皮的小孩笑他拜佛，他也知道了，他停止，站立在窗口，瞪了我們一眼。
我們不怕他，我大叫：「拜柴頭仔。拜柴頭仔。」
〔柴頭仔〕就是木頭雕刻的佛像。「柴頭」是台語的木頭。
吳玉鳳的爸爸，差一點沒氣死，眉頭縐起。這時，我老爸從家中出來，警告我們不可瞎起鬨，不可笑人家拜佛。但是，我們仍然不管，一看見吳玉鳳的爸爸拜佛，就叫：「拜柴頭仔，屁股翹起來，哈...哈...哈...。」
木麻黃樹下，充滿我們的嘲弄聲。
我們不曉得吳玉鳳的爸爸，為什麼當和尚，為什麼每天繞圈拜佛。我祇覺得吳玉鳳的爸爸怪異，大光頭上燒了三個戒疤，兩眼炯炯有神，老大一把的年紀，靜坐之後，就滿頭大汗。
有一年，大港埔菜市場大拜拜（普度）。吳玉鳳的爸爸站在家門口，我走了過去，我問他：「阿伯，你有沒有去看拜拜。」
「沒有。」他平靜的說。
我怔了怔，心中想，拜拜的吳玉鳳爸爸，竟然不到菜市場去看大拜拜，這也是奇事。
「那是殺生祭神的拜拜，與我們清淨的拜拜是有不同。我們信佛是戒殺生，而一般的神道教是殺生。」吳玉鳳的爸爸說。我竟然看見吳玉鳳的爸爸，眼角竟流出了淚水。
我偏偏頭，想不通，那些拜拜的雞、鴨、豬與吳玉鳳的爸爸有什麼關係，竟然值得流淚。
「孩子，你將來與佛有緣。」
「我，我是基督徒，我不拜柴......。」我這一字「柴」才出口，覺得不好意思，我平常罵他，但見面不敢，畢竟他是大人，我是小孩，小孩在大人面前不可沒大沒小。
「孩子，人的因緣天定，我看你將來與我佛有緣，會有成就，老衲從不撒謊的，我懂得看相。」他說
「我永遠也不拜魔......。」我本來想說「魔鬼」兩字的，但也覺得會刺傷老人的心，因此，就停止了下一句。
「這一輩子我還沒有說過一句假話，你是一位大成就者。」吳玉鳳的爸爸說。
我臉一紅，頭一埋，一溜煙的跑了。
事實上，在那時候，我什麼也不懂。
蓮生活佛今天圓頂出家，想起了吳玉鳳的爸爸，但他們的家早就搬了，吳玉鳳是中年人了，而她爸爸呢！若活著，定是鬢髮全白的老和尚，他還記得當年在木麻黃樹下笑他拜佛的小男孩嗎？
現在，換我每天屁股翹起來啊！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