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輛大型的軍車,帶著我們奔馳,駛向冬瓜山,車籠埔。那是一個很大的訓練中心。
五院校的入伍生,要進軍校,先受軍事訓練,時間是四個月,分「前八週」及「後八週」。所以我讀軍校四年,再加上受「入伍訓練」四個月,共計四年四個月。
我在第五訓練中心受訓,受訓非常嚴格,軍人的訓練(操練),從早到晚。
休息五分鐘的時間,我在「文宣中心」,讀到一種報紙,是「干城報」,這是訓練中心的小報紙,我讀了副刊,覺得有寫作的衝動,於是我寫了一首詩,寄給「干城報」,而「干城報」很快的發表出來。
我寫的詩,是「螢光」:
夢遺落在叢林,
而叢林有點點的星星。
我是數星星的孩子,
在黑夜,補捉靈感的小火花。
夜的國度,
夢的樂園,
雖是微微的輝光,
卻在黑暗的世界發光。
不該幻想孩提的時代,
不該滴落點點清淚,
因,我是螢火蟲,
我必須發亮發光。
這首詩一發表,我再寫了多首詩寄去,也一一發表在「干城副刊」上,可以說每一期的干城報,均有我的詩作,我也寫散文,也寫通訊稿,也均發表了出來。干城報的主編先生給我來信,要我任該報通訊員,同時讚賞我的文章。
五中心的各級長官,到營長、連長、排長、班長均召見我,他們均異口同聲的說:「你是一位詩人啊!」
有一天,我到福利社,我買了一點水果。正想付錢。
「不用付錢,盧先生。」那位賣水果的小姐瞪著大眼睛,搖著馬尾巴的頭髮說。
「不用付錢?為什麼?」我驚訝的張大了口。天底下那有買東西,不付錢的。
「我請客,因為你是詩人,我是你的讀者。」福利社的小姐說。
「噢!」我怔住了,我手足無措,錢不知付給她好,還是收回來好。而旁邊的人擠過來,卻把我擠到一旁去。
我看到她微微一笑,笑得很甜。到這時候,我才注意到福利社的小姐,她長的皮膚白晰,五官清秀,眼特大,水汪汪的。她的外號是:「水果西施」。據說有很多人追求她,但她均不理會。
又有一回,我們在靶場操練,有一位班長抱了一個大西瓜來。班長邊跑邊喊:「水果西施請盧勝彥吃西瓜。」
「請大家吃吧!」我把西瓜分給大家。西瓜真的很甜,甜在口裏,涼在心裏。
劉排長問我:「老弟,你吻了水果西施沒有?」
我在排長面前立正,囁嚅的說不出話。
(坦白說,有一夜,我站福利社小營門的衛兵,在暗夜中,水果西施跑步過來,她飛快的在我頰上吻了一下,又飛跑回宿舍)
我全幅武裝,戴鋼盔,她吻我,我一動也不動,目視前方。我認為我正在執行衛兵的勤務,不可以理會的。
我寫了一首詩,發表在「干城報」:〈愛的倩影〉
踏著綠綠的叢草,
踏著美麗的晚霞,
晚霞中有妳美麗的倩影,
晚霞中有瑰麗的愛情故事,
這是往事,
往事已朦朦朧朧。
打開心靈的小綠窗,
純潔的心靈訴說往事,
綠綠的叢草有芳蹤,
芳蹤已陳跡,
呵!
讓我們再從陳跡走過。
「水果西施迷上詩人了,水果西施迷上詩人了。......」這個傳言,風傳整個中心。而事實上,我不常上福利社,有時我祇是站在遠遠的地方,看著她清秀的臉龐,搖著那長長的馬尾巴的頭髮,偶而她抬起頭,我們互相凝視一下,這互相凝視一下,彷彿就很足夠了,很滿足了,很甜蜜,多美妙,她的眼睛,水汪汪之中有火焰般鮮豔的情意。
這樣是平淡無奇的,也是安寧平靜的,但有幸福感。
但也有一點小麻煩。有一位班長,是追求她的,這位班長自然會在操練中,對我不客氣些。這位班長給我吃足了苦頭。
「詩人,馬上跨過那個高牆障礙。」
我往前衝,蹲下,騰身,雙手攀住牆頭,一借勢,立在牆上,再往下躍。
「連做三次。」班長命令。
我照做無誤。
全排的人,看我一個人動作,我動作像小猴子,輕巧靈活,連連跨越「障礙」。
「詩人,要得。」「詩人,要得。」「詩人,要得。」掌聲如雷。
我的個子雖矮,但從小吃苦,常鍛鍊身體,單桿(大小車輪),雙桿(蜻蜓點水),雙環、舉重我均學過,所以「障礙賽」、「單兵攻擊」、「緊急集合」、「夜行軍」、「基本教練」、「砍劈」、「打靶」......。種種磨練,我均能適應之。軍人要勇敢堅毅,要能磨練成鋼鐵的意志,要氣壯山河,要威武不屈。
這足足四個月的訓練,總算一切都還順利,我沒有被考倒,因為我早已受盡折磨,這一點受訓的苦,我更承受得起。
「水果西施」在我離中心時,給我四個字:「別忘了我。」
我當然不會忘的,我記憶中的一小段幸福日子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