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小的時候,住高雄(大港埔)新興市場的林森橫路七十七號,那一地段是台電的宿舍,父親是電力公司的公務員,可能孩子眾多吧!家計總不夠開銷。
據父親說,那時節常幫助我們的,一位是電力公司企畫處處長李佛續,是我的堂伯父,另外一位是我的表姐盧愛子。
我小的時候,也喜歡沈思,我喜歡從林森橫路,走中山一路,向上走,向北一個人走過運河,到高雄火車站。
到高雄火車站,不是乘火車去玩,而是去看火車,我就站在欄柵旁,看那些火車的多節車廂,一節一節的移動,看火車母倒退慢慢的接那長長的子車,看火車的車軌接馭開關。
那站長指揮著列車進站及開出。
火車氣笛的「嘟嘟」聲。
列車的車輪壓著鐵軌,產生砰砰碰碰的清脆響聲,很有規律的由遠而近,由近而遠。
火車的規律節奏,車站小販的叫賣聲,「便當,便當,壽司,壽司」,那擴音器的響聲,「高雄到了,高雄到了,下車的旅客請注意自己的東西。」我那時很調皮,我們把這一段話改了:「高雄到了,高雄到了,下車的旅客請不要忘了別人的東西。」然後哈哈大笑。
我們的老師,告訴我們一個笑話,有一位從小生長在澎湖的小姐,澎湖是台灣的一個海島,沒有火車,她從來沒有見過火車,有一次,她到高雄來,看見鐵軌上的火車,大為驚奇,她問朋友:「怎麼回事?高雄竟然有人把房子建在鐵條之上,這是什麼房子?」
朋友們聽了均開懷大笑。等朋友向她解釋,這是火車,不是房子,她才有一點恍然大悟的說:「原來是火車,不是房子,但,火車怎麼沒有火呢?」
我覺得我是相當幸運的,我小時候就能看到火車了,我走那老遠的路,就是到火車站去看火車嘟嘟去。
啊!來了好幾列的火車。
輪到那一列要開了,哇!開了,開了。
我再看二列,才回家。
我走路去看火車嘟嘟去,看完,再走路回家。
我站在欄柵旁,就是旅客進入或出口的地方,欣賞火車的開進與開出,這是我小時候最賞心悅目的事,這就是我最高的人生享受,我一有空,就想到火車站,到火車站不為乘車,而是看火車嘟嘟去。
有錢人的孩子,可以到台北的動物園去看動物,買票進到影院去看電影,去西仔灣海水浴場游泳,到中山堂去聽演奏,到處坐車去環島,而這些,在我來說只是童話幻想罷了。
記得那位「家長會長」的兒子問我:
「老鼠仔!星期天,你到那裡去玩?」
「我,我去看火車。」我囁嚅的說:「看火車嘟嘟去。」
「哈哈!老鼠仔,看火車嘟嘟去。哈哈!」那位「家長會長」的兒子老爸是醫生,有的是錢,兒子穿的學生服是日本製的「凡尼丁」,而且是用熨斗燙得筆挺,連校長均要巴結他。他吃中午便當時,大口大口的啃雞腿,曾令我口水直流。
他經常帶著憐憫同情的眼光看著我,而我並不接受他的施予。其實在我的印象中,他並不經常的嘲弄我,他不欺負我,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推倒我,有時候,他甚至把吃剩的蘋果讓我咬一口。
火車站應該是留下我幻想最多的地方,我想,有一天,我也可能去坐火車,讓火車載我到遙遠又遙遠的地方,也許到台北,聽說那是一個繁華的大城。火車站進進出出的人,這如同匆匆的人生。眾生之相,在火車站透視的淋漓盡緻。
小時候,我的玩樂就是:
玻璃珠。橡皮圈。紙牌。
再加上,看火車嘟嘟去。
但,這些,都好像很遙遠了,雲消霧散,如今,我削髮為僧,對火車站的人生,更加看得「透明透徹」。
我是人生的旅客,但確實是「虛往實歸」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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